中国文化的最大价值就是存在
以生命为中心的宇宙观中国人认为整个宇宙是充满生命的,亦即宇宙中没有任何孤立的地区或物质。这种思想在西方属于较新的理论,称作“机体论”(Organism)。机体论是把整个宇宙看成一个有机体,而不是死的机械——西方近代科学的共同信念是“机械论”(Mechanism),认为宇宙是由物质拼凑而成的,有如一个组合的玩具,没有自身的内在动力,而是由外在的力量造成它的运动。
一个人如果研究科学,比较容易接受自然机械论,把自然当作机器来看待,如此才能加以分区研究。然而,用这种方法,研究了一部分却无法联系到另一部分,更谈不上整合为一体了。就以西医和中医来说,西医倾向于头痛医头、脚痛医脚,却不知道通过对脚的适当按摩,可以把头痛治好;而中医懂得利用这种方法,主要原因即是把人看作一个有生命的整体。事实上,人本来就是一个整体,西医的身体检查,会注意所谓的临界点,只要还没到达某个指数,就会判断我们的身体没问题,但是一旦到达那个指数时,身体的情况可能已经很糟糕了。中医则会通过调理的方式,让我们的身体由保养而逐渐改善。
生命表现为一种力量和趋势,有时候一个人表面上看起来很健康,其实正在走向严重的疾病。如果我们趁早察觉并对症下药,就能够调整方向;相反的,如果把生命看作物质,用仪器去测量,现在没事就说没事,那么有一天真的有事的时候,恐怕已经太晚了。这就是把人看作有机体与机械的差别。
在西方,一直要到当代才出现机体论的思想。中国古代是素朴的机体论,西方经过科学革命后所发展出来的,则是现代化的机体论。此二者仍有不同之处。现代的机体论的说法比较准确、精密;古代的机体论则往往是靠体验,借此肯定整个宇宙是相通的。譬如你家前面有一座山或没有一座山,会产生截然不同的差异。山虽然是没有生命的物质,但是它可以对整个气流,甚至是一个人的心情产生影响。由此可知,大自然虽然是物质,但还是会对人造成影响,只不过有的影响是表面的,有的则是深层的。换言之,任何东西只要存在,都不会是毫无目的的存在。
中国人说“大化流行”,亦即认为整个宇宙是一个生命流行的场所,在其中,任何东西的生灭都与人有关。这种想法可以使得人类与大自然的关系变得比较亲切,因为我们看到任何东西,都会觉得它与我们不只是外在的关系,而是能与我们的生命互动的。正因为如此,中国哲学谈到人的时候,往往认为人与大自然不应该分开考虑,以为这是两个不相干的领域。
中国哲学以生命为中心的宇宙观,是一种具有特色的想法,并且也符合西方现代物理学所推展出来的最新观念。
以价值为中心的人生观
宇宙万物的生命不断在变化,而人类的生命除了变化之外还有另一个特色,就是需要不断地实现价值,不能只是随着生、老、病、死的步伐,最后一切结束就停止了。
我们每天都应该要问自己:“我今天有没有比昨天稍微长进一点?在真、善、美这些价值上,有没有稍微提升一点?”或许有人会认为一天的变化看不出来,那么一个星期如何?一年如何?十年又如何?一个人总不能十年过了还是跟以前一样,没有丝毫差别。孔子自三十而立以后,每十年都会有所成长——四十而不惑,五十而知天命,六十而(耳)顺,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踰矩。这就是一个标准的模式,亦即以价值为中心的人生观。人生不应该只是活着而已,而是要不断地实现价值。也就是说,多活一天就要有多活一天的效果,绝对不是白白活着。
所谓的价值,与人的自由有关。换句话说,没有自由选择的机会,就没有所谓的价值。我们要时常自问:“我要自由地作什么样的选择?”接着要问:“为什么我要作这样的选择?根据是什么?是否正确?”如果一个人选择的根据是来自外在的因素,那么它的力量可能不够,因为一旦外在的条件改变或消失,就不见得要坚持原来的选择;反之,如果选择的根据是内在的因素,那么情况就不一样了,因为这是出于内心对自己的要求,促使自己去实现更高的价值。
存在与价值可以统合于超越界
存在就是活着,而价值是活着所要追求的目标。此两种需要合而为一,合一之处则在于超越界(Transcendence),也就是儒家所说的“天”,或道家所说的“道”。“超越界”是很难解释的一个名词。简单来说,与超越界相对的称为“内存界”(Immanence)。这两个词可以说明一切的存在。从人的角度来看,所有我们可以经验到的、思考到的,全部都是内存界。换言之,我们活在世界上,理性与经验所能掌握的范围,包括宇宙万物、一切星球,统统属于内存界。人类的各种变化、各种花样、各种细致的情感,也都属于内存界。由此可知,内存界简单地说,就是大自然加上人类社会。
然而,大自然与人类都没有必然的理由可以存在,宇宙有开始也有结束,人的生命则更为短暂。换言之,内存界无法证明与保证自己的存在。但是它居然存在了!因此我们要问:“它凭什么存在?”答案就是超越界。
两千多年以来,西方哲学不断在探讨如何追求真正的智慧,最后产生了一个基本想法,用一句话来说,就是:“为什么是有,而不是无?(Why is there something rather than nothing?)”这句话对西方而言,是最深奥的一句话。当一个人问这句话时,表示他在追求形而上学最后的基础。举例来说,“我”为什么存在?有生有死的我,到底凭什么存在?为什么是有而不是无?这是因为有一个超越界使“我”此时可以存在。
每个人都有形而上学的需求,这是出于自然的冲动,因为一个人要知道这个答案,才能活得有意义。活着绝对不是吃饱、睡觉,然后慢慢成长而已,这些都只是每天变化的过程。人活着就要问:“我的活着是一个‘存在’吗?它有基础吗?”正因为如此,所以我们要谈超越界。
孔子为什么要谈“天”?老子为什么要谈“道”?孔子两次遭遇危险的时候,都毫不迟疑地诉求于天⑤,这个“天”就是超越界;老子谈“道”,便说“知者不言,言者不知”(《老子》五十六章)。这指的就是超越界。我们如果对天与道没有深入了解,或不曾与它建立关系的话,人生根本只是一场空。我们所谈论的超越界,是超越一般宗教之上的,它基本上是一种信仰。信仰不等同于宗教,却是宗教的核心。有关这一点,请参考本书第十二章“宗教与永恒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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